经方时方融汇 辩证论治贯通
郭博信,1943年生,1968年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1970年在李松如老中医指导下自学中医,1978年经山西省全省中医统考录为中医师,并任临汾纺织厂职工医院中医科主任、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医卫室主任、总编辑,《中医药研究杂志社》社长,师从三晋名医、临床大家梁秀清、黄杰熙、李可等,2005年6月应邀赴澳大利亚为外国友人治病,并在墨尔本皇家理学院中医系、维多利亚大学中医系、澳洲中医学院、悉尼中医学院等地作传承中医、提高疗效的巡回演讲,引起强烈反响和广泛好评,主张回归传统求真务实,惟有继承才能创新。认为学习中医应以唐宋以前著作为主,兼吸纳明清以后诸家经验,治病以大剂量用药为特色,着重研究《诸病源候论》中的“三尸虫”理论在临床中的应用。主要著作有《明清临证医话精选》及论文“贵在传承,重在疗效”等。
如何传承中医,如何提高中医疗效,这是目前整个中医界关注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到中医教学体制、教学方法等诸多方面。我个人从事中医工作30余年,时时刻刻也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现在,谈一下我个人在临床实践中的体会和看法。
一、四诊合参 脉诊为重
中医看病,以辨证论治为核心,在辨证论治中又以四诊八纲为要目,四诊八纲中又以四诊为前提,由四诊才能识八纲。在望闻问切四诊中,虽然脉诊排在最后,但它是中医诊断学中最重要的一环,起决定性作用的一环。四诊不能平起平坐,其他三环—望、闻、问只是条件,而脉诊是最重要的凭据。清代毛祥麟说:“切脉辨证立方,为医家三要,而脉尤重,盖脉既明,自能辨证,而投药不难也。”(《对山医话》)吴鞠通也说:“四诊之法,惟脉最难,亦惟脉最为可凭也。”(《增订医医病书》)这说明脉诊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其他三诊。所以《内经》的162篇里,讨论脉象的就有30余篇,《难经》的八十一难,前二十难说的也是脉诊。《伤寒论》讲的是“脉证并治”,脉在证的前面。老百姓找中医看病,俗呼为“看脉”,意思是“看脉”二字可以代表整个诊病过程与医生本身的学识技术高低,那是因为他们从看病的实践中感受到,一个好中医必然精于脉诊。换言之,只有精于脉诊,才能作一个好中医。
事实上历代医家无不把脉象作为辨证论治的关键。我的老师梁秀清在学医之初,先学了3年脉诊,他凭着这一手脉诊的硬功夫挽救了许多癌症患者的生命。我的另一位老师黄杰熙也是对脉诊的学习和研究下的功夫特别多,上从《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入手,下从历代脉书与名医医案中搜求研究,并一点一滴加以验证,才掌握了“凭脉辨证”这一中医看病的“诀窍”而成为临床大家。我自己在开始学习中医的几年里,尽管背熟了药性和许多方剂,一到用时就对不上号。后来拜师学了点凭脉辨证的本领,才在临床中大有长进。
去年夏天,我在省城某大医院应邀诊治一个住院病人,男,36岁,高烧(38~39度)20日不退,经省城各大医院专家会诊,打针输液均不见效,从外表来看,最大的特点是怕冷,虽在夏季的三伏天,仍然穿着羽绒服,十分虚弱,连说话的劲儿也没有,但诊其脉却浮数而濡,沉取也有力,看其舌苔白厚似一层面粉,但舌苔中心色黄,据脉诊判断其为暑湿之热过重、外形寒而内大热的暑湿证,遂开方用生石膏150克、滑石粉60克,佐以党参30克、知母30克、连翘20克、苡米30克、佩兰10克、苍术15克、香薷15克、甘草10克,这个方子总的意思是清热利湿、芳香化浊、扶正祛邪,令其4小时服1次药,服药两剂烧退病愈,神清气爽,出院回家。此案若仅从望诊问诊,见其如此恶寒,很容易判断成风寒感冒,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曾治过一个50多岁的老妇,患子宫大出血,一蹲下就出血,家里两个瓦盆都满了,弄得屋里地下都是血,观其面色苍白,语言无力,脉微弱,病势垂危,急令其用1枝高丽参切小块开水一次送服,很快就不出血了。还有一个年轻女医生来了月经20多天一直止不住,兼有脱肛,脉细弱,令其服一小块人参,约指头大,很快经血就止住了,后来又服了半枝人参,身体也好了。书上并没有说人参有止血作用,但以上两例从脉诊来判断,均属气虚,用人参补气就能止住血,因为气是血之帅。用人参必需掌握其脉是沉细弱,倘是浮或数均不能用,那等于火上加油,两寸沉弱也能用。但关尺很大就不能用,那就会把肝火引上来,只能加重病情。六脉沉细最好用,当然如果有口干现象,最好配上天冬、生地,叫做天地人“三才汤”,用来治疗气阴不足。
如果遇上疑难证,那更得要凭脉诊来用药。我曾跟我的老师黄杰熙看过一个怪病,她是一个中年妇女,平时她跟好人一样,只是不能上楼或上坡,上则眩晕倒仆,十分骇人。多方医治无效,住省某大医院治疗近1年。CT、B超等各种仪器也检查不出病来,作心脏病试治之,根本无效,院方以“不知何病”相辞,只好出院回家静养。当时黄师诊见其寸脉大而兼实,关尺则沉迟细小,断为气血郁停上焦、难于周流中下两焦所致。上楼上坡,则郁血上奔,冲激脑部,故眩晕仆倒;走平路则无激动,故安然无恙;下楼、下坡,则气血下注,故亦平安。遂治之以怀牛膝、代赫石等引血下行之药,两剂即痊愈,结束2年之休养,随即上班,后逢“九九”重阳节,随其家人登上霍州郊区最高山峰,上下自如,胜过常人。此案若不依脉诊何以能断其为气血郁停上焦而愈此怪疾呢?
西医诊病靠的是听诊器、X光、B超、CT、多普勒、心电图等以及各种化验数据,这些只可作为中医的参考,不得为中医处方用药的凭据。中医诊病靠的就脉证,脉证不明,有如盲人夜行,方向不明,用药岂能奏效?有位中医在报上发表文章,说什么“中医不能停留在三个指头一个枕头上”,这话貌似有理,实则是误人子弟之谈。他可不知道这“三个指头一个枕头”里有大学问。孙思邈说:“夫脉者,医之大业也,既不深究其道,何以为医者哉!”(《备急千金要方》对于脉诊这样一个重要的内容,在5年中医大学教育中,只占了区区20个课时,而且授者多不懂脉诊,讲课往往是一带而过。造成学生在临证时指下茫然,只好据问诊而来的征象,以成方经验为用,这就叫本末倒置,所以治愈率不高。所以许多人觉得中医很难学,中医院校毕业生乃至博士生尽管背了满肚子方剂,一到临床还是开不了一张对证的方子,甚至在临床中干了多少年疗效还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还是没有突破脉诊这一关。如果说学习中医有什么窍门的话,脉诊就是最主要的窍门。掌握了这个窍门,临证中凭脉辨证兼顾其他三诊,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就能看清楚了,用药大方向对了头,就会减少失误,就不难取得疗效,甚至能治愈许多疑难病。
二、辨证论治 谨守病机
中医看病,一定要用中医的思维去审因论治、组方遣药,才能取得好的疗效,决不能受西医的思维、西医的病理药理的影响,否则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脱离中医轨道,治疗上就会误入歧途。
2000年我随李可老师诊治一37岁农妇,她患原发性高血压18年,由于暴怒引发蛛网膜下腔出血,昏迷48小时,随后暴盲。诊见寒战咳逆无汗,查颅内血肿、水肿,双眼底出血。李师见此妇禀赋素壮,症见寒战无汗,纯属表实,遂与麻黄汤1剂令服。次日诊之,夜得畅汗,小便特多,8小时约达3000毫升,头胀痛得罢,目珠胀痛亦止,目赤亦退,血压竟然复常,已可看到模糊人影。又以通窍活血汤冲服水蛭末12克,调整一段终于复明,视力:右0.8,左1.2,病愈一年后随访,血压一直稳定。麻黄、桂枝升压,现代药理已成定论,近百年来已列为脑血管病用药禁区,这几乎成了每个中医的常识,而李师却用麻黄汤治愈不可逆转的高血压,岂非怪事?其实不怪,李师之所以成功治愈此病,就是因为他未受现代药理的束缚,而是用中医理论去分析本案病因病机的,即:由于寒袭太阳之表,玄府(毛孔)闭塞,寒邪郁结于内,气机逆乱上冲,邪无出路,遂致攻脑、攻目,邪之来路即邪之出路,故用麻汤发汗,随着汗出,小便得利,郁结于大脑眼底之瘀血、水肿亦随之而去,脑压迅速复常。可见中医汗法之奥妙,并不单在一个“汗”字,通过发汗还可以通利九窍,宣通脏腑之气,从而消除溢血、充血之水肿,若按现代西医的病理药理揣测中医的病理病机,常是驴唇不对马嘴,何能取效?
按照中医思维去治病,最忌讳的就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去年我接诊了一个男性病人,他33岁,但从23岁时开始看病,整看了10年,花完了他所有积蓄数万元,吃了几千副药,越看越重。找我看时,他已是瘦弱不堪,吃饭只能喝一小碗稀饭,睡觉只能睡一个多小时,他几乎要绝望了。他是什么病呢?就是全身极度怕冷,到处疼痛,手脚冰凉,夏天大热天还穿着羊毛衫,喝水几乎要喝滚烫的水,一点凉水都不能喝,看到别人用冷水他就吓得赶紧跑掉,面色青黄,口唇紫黑,舌苔白,中间稍有点黄,舌质红,嘴里酸甜苦等各种滋味都有,二便不畅,小便时痛,跑遍了省城各大医院始终也未诊断出什么病,我诊其脉弦数,断为湿热郁阻,用扁蓄、瞿麦、栀子、滑石粉、车前子、灯芯、竹叶、甘草梢、大黄、芒硝等清热利湿,5剂后诸症好转,40剂后,10年痼疾竟豁然而愈。回过来再看他10年来所服中药,无非是见他怕冷,就开当归四逆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可是他越服越怕冷,我在方中未用一剂热性药,现在他已不怕冷了,冷水也能喝了;一见他食欲差,就开焦山楂、炒麦芽、神曲等消食开胃的药,可他越服越不想吃饭,我在方中一味开胃的药都没有,他现在能吃饭了,一顿饭吃两大碗面条还觉得不够;一见他失眠,就开炒枣仁、远志、柏子仁、龙骨、牡蛎等养血安神的药,但越吃越睡不着觉,我在方中未用一味养血安神的药,他现在每天晚上能睡7~8个小时,等等。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中医辨证论治最重要的是谨守病因病机,才能取得疗效,医圣张仲景所说的“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这就是中医看病的十二字真言,不管疾病有千种万种,疾病谱如何增加,我们按照这十二字真言去做,就可以一通百通,以不变应万病,取得疗效,甚至破解世界医学难题。
三、熟谙药性 权衡剂量
中医看病,就三条:诊脉、辨证、用方。方是药组成,熟谙药性是前提。熟谙药性只背熟大学课本《中药学》还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掌握一味药,不仅要知其然,还要力求知其所以然,才能真正用好它。
比如黄芪,皮色紫黑,紫可入心补心气;黑可入肾补肾气;气温与肝气相投,故可入肝补肝气;肉色黄味甘入脾大补脾气而生肺金之气,且诸气皆统于肺,肺行呼吸,是为诸气之总司令,所以说黄芪于人身诸气皆补。又黄芪生于中国北方,根长数尺,深入土中,其根体极松,孔道多而大,下吸地下黄泉之水,上滋苗叶。这与人身结构相似,人身气生于肾,由气海上循油膜而达口鼻,与黄芪之气由松窍而上滋苗叶者无异。明白个中道理,我在临床中,不管遇到什么疑难杂证,凡见气虚下陷者,皆重用黄芪,疗效很好。比如我曾治疗一个40岁男性糖尿病患者,极其瘦弱,全身一点气力也没有,走路稍快即气喘吁吁。胸闷气短,两寸根本无脉,关尺脉稍微摸看一点,证属大气下陷。令其每日服黄芪30克,连续服了两个多月,人也有了精神,体重也增加了,化验血糖尿糖皆恢复正常。只是服药后出现口干口苦,知服黄芪造成了内热,遂加知母30克同服,又服了一个月,一年后随访,糖尿病未复发。
辨证准确,熟谙药性,选对药方,这还不够,有时还得用足量,才能取得疗效。2001年曾接诊过另一例37岁男性糖尿病患者,在某医院住院20余日,西医以降糖片、胰岛素之类药品治疗,中医则按消渴证与服滋阴养液中药,口渴虽止,但身体异常消瘦困乏,血糖虽减,还是时多时少,小便比常人多数倍,诊其脉极沉细弱,舌苔中心剥落一片,且有血肉干燥裂纹,饮食精神不振,小便时可嗅出糖气与香蕉味。根据脉证诊为气虚下陷,津液不升,遂处方:黄芪30克、升麻6克,以升津液,佐以山药30克、生地30克、元参20克、麦冬20克以滋阴;并用川萆薢15克以固小便,药进4剂,丝毫无效。思之再三才恍然大悟:此人脾气不足失掉统摄糖质能力,故随津流出,黄芪量小殊难奏功,再之前医已服过许多滋阴养液药,脾已为水湿浸泡而胀大,脾之不运必有瘀血水湿互阻,气不返而津不升,故口干不欲饮,法当用黄芪大补脾气,兼以活血化瘀并固肾关,遂又处方:生黄芪90克、升麻6克升津补脾,桃仁10克、红花10克、血竭3克(为末冲服)、郁金10克活血化瘀;苍术10克燥湿引入脾经,川萆薢10克利湿而固小便。此药连服两剂,血糖减少,尿量亦减。后每诊皆加黄芪30克,余药不变,渐加黄芪至每剂240克时,小便已近常人,尿中已无香蕉味与糖气,化验尿中已无糖,血糖亦恢复正常,遂又将黄芪逐渐减少而服之,以善其后,到减至90克时停药观察,一年后亦未反复,此病治疗1个多月,服黄芪5公斤多,始收全功。
治疗急危重症,更需要大剂量用药。2000年10月6日,我在某医院治过一个心肾衰竭的病人,当天下午6时忽然不能说话,以手指比划心脏,示意此处极端痛苦,不能平卧,呼吸难以继续,面色晦暗,口唇指甲青紫,手冷过肘,足冷过膝,汗出如油,舌红光无苔,脉浮虚大而数(260次/分),血压已测不出,气息奄奄,证属阳脱阴竭,危在倾刻,速与李可老师的“破格救心汤”:附子、山萸肉、干姜、炙甘草、红参(另煎浓汁对服)、生龙牡粉、麝香,因病势危急,用开水武火急煎,随煎随喂,8时许,病势未转,二剂时附子加量,病情稍稳定。11时又服第三剂,附子又加量,病势开始趋缓,至次日清晨6时,还不喘,口唇指甲青紫已退,四肢转温,不能坐起说话,脉亦变缓(90次/分),血压160/70毫米汞柱,调理1个星期后出院。使用破格救心汤的关键是附子要重用,这个病人附子用至300克时,才转危为安。我知道澳大利亚不许用附子,我举此例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常用大剂量附子抢救危重病人。因为我们了解附子为强心主将,其毒性正是起死回生的药效之所在!世人对附子的误解迟早会改变的。
熟谙药性,治病时有时不用方剂,只用一味药也能治好病,甚至收到奇效。当然,用一味药治病,剂量就得大。下面举一些我治过的例子。
有一60岁男性患者,一连好几天心跳心慌,头上出汗,身上无汗,严重时甚至一下晕倒在地,诊其寸脉大而实,余脉皆正常。此为脱症,时间长了也危险。我令其用甘草60克,先熬了喝,又再泡着喝,一剂即愈。此即“甘以缓之”也。
有一位20多岁妇女,产后失眠已3个月,严重到通宵不眠,遍服中西药无效,疲惫不堪,痛苦异常,奶水也没有了。我诊其脾胃脉沉极弱,显然是脾虚胃弱所致。前医根据《内经》“胃不和则卧不安”用半夏秫米汤也没效。我开了白术60克令其煎服,当天即能睡3~4个小时,连服10天后,已能睡7~8个小时,饮食也增加了,奶水也有了。此因土主镇静,土气不足亦睡不着,非大补脾土难以奏功。
有一40来岁男子,很瘦,全身疼痛,吃什么药都没效。诊其脉大而空(血少)近于革脉,《金匮要略》说:“男子平人,脉大为劳,脉极虚亦为劳”,此为劳病,我令其每天用生地120克,煎水服之,服了近半个月才不疼了。瘦人多火,此人是血不足的“痹证”,用大剂生地滋阴(补血)降火就不痹了。《神农本草经》说生地“除痹”,除的就是这种“痹”,不是什么痹都除。
有一个10来岁小儿患尿血1年多,瘦弱不堪,尿黄赤疼痛,尿到石地板上都染上黄赤色,难以清洗掉。前医开的都是导赤散、八正散等利尿止血药均无效。我给他开了120克甘草梢,让分四五次煎服,服了第一煎尿就变白色了,药尽病愈。甘草梢清火解毒,又能利尿,不须引经药,以梢导梢,服后药力一下子就到了膀胱阴茎,杂药乱投反而无效。
我举以上这些例子,主要是想说明,我们作中医的,一定要知道光按照教科书或药典上规定的剂量用药,在许多情况下是不够的,特别是对于久治不愈的疑难病、急危重症,必须用大剂量才能提高疗效。像肺癌晚期病人一口一口咯血,我都是辨证方中加入大剂量仙鹤草,三五剂药就能止住咯血,不咯血了,说明病情好转,病人也增加了用中药的信心,有的竟神奇般地治愈了,有的延长了寿命。这些大剂量用药是我个人在实践中摸索的经验,仅供大家参考,不能照搬,辨证不准确,大剂量用药就会出差错。
当然,也有的病,大剂量用药没作用,反而小剂量用药才有效。例如“梅核气”,即咽喉有异物感,咯之不出,咽之不下。我按书本上学来的半夏厚朴汤很少取得疗效,而用白芥子1.5克、桔梗2克、甘草1.5克、硼砂1克、陈皮6克、乌梅9克,利咽豁痰,剂量虽小,每每取效。因为中医有句话,叫“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意思是治上焦的病用药像羽毛一样轻,才能取得疗效。又如春天感冒,头微痛、鼻塞、咳嗽、微热、恶风,此为风伤卫之轻证,需用《时病论》的微辛轻解法,即用苏梗5克、薄荷3克以轻宣肺气;牛蒡子5克、桔梗5克,以解太阴之表;瓜萎壳6克、橘红3克,以畅肺经之气,常是一二剂收功,倘用麻桂羌防辛温解表,则药过病所,不仅病不得愈,反而造成表虚汗出,腠里疏松,留下稍受风寒即感冒的毛病。总之,剂量大小一定要因人、因病、因时而异,该大则大,该小则小,不可一概而论。
四、多种剂型 各有所宜
自古以来,中医治病不仅有汤剂,而且还有丸散膏丹等剂型,只是今人治病,大多只开汤剂,忽略了其他剂型,影响了疗效。
肺癌晚期,多数患者出现阴虚内热的症状,最典型的是手足心热,患者觉得从骨头里往外热,睡觉时手足露在外边,经常用身体贴住墙壁,严重时手足不能离开凉东西。对于这一症状,我开过多少滋阴清热的药方很难见效。一开始我用的是梁秀清老师传给我的“清骨散”,即:当归、地骨皮、丹皮、麦冬、滑石粉、山药、黄芩、厚朴这8味药,用汤剂病人服了近一两个月也不见效,后来我还是用这个方,按老师所说的,做成散剂,每次服3克,每天服3次,很快见到效果,一般服用7~8天,手足心即不热了,整个病情也有了好转。
虫类药一般用散剂也比煎剂效果好,我治疗脑中风后遗证、冠心病、心绞痛等疾病,因这些病均属于气血痰瘀交阻经络,故用走窜的虫类药煎剂治疗,效果不明显,后来改成散剂,则疗效卓著,处方:全蝎10克、水蛭20克、地龙20克、蜈蚣5条,共焙干研末,每次服3克,每日服3次,名为“蛭蝎散”。去年我治疗一个80岁脑血栓病人,右半身不遂,卧床不起,我开了6剂补阳还五汤,兼服“蛭蝎散”2个月,至今已1年多,这个病人一切行动如常人。还有的半身不遂病人未服汤药,只服“蛭蝎散”就痊愈了。
有的病需慢慢调养,则可做成丸剂,如一中年妇女患脱发,头发越来越稀疏,已露出头皮,诊见脉涩,断为肾虚瘀血所致,用沙苑子100克、三七50克、藏红花50克、莲须200克,共为末蜜丸(每丸9克),每日早晚各服1丸,3个月后再见到她不仅已不脱发,而且长出了新发。
中药外洗,因药物直接接触患部,见效更快,比如外痔出血,用荆芥、防风、透骨草、白矾各10克,开水冲泡熏洗,当即见效,顶多用4~5次即痊愈,相比之下,内服中药效果就慢得多了。还有骨折后或扭伤后,疼痛不止,吃中药也来得慢,可用当归、透骨草各15克,红花、羌活、独活、荆芥各10克,血竭、桃仁、乳香、没药、防风各6克、海桐皮12克,共煎熏洗,舒筋活血定痛,常是一两剂肿消痛止。
外用药有时也能治疗急症,如一个晚期肺癌病人,这人不太想信中医,有一次他妻子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忽然小便不通,小腹憋胀难忍,用西药也无效,医院要给他导尿,他不愿意,因为他看见另一个病人用导尿无效,医院为他在小腹部打了个眼往出排尿,所以他不愿意受这个罪。我让他用7粒白胡椒、1根葱白,共捣烂,敷脐上,后来他妻子打来电话说敷药两个多小时后小便即通畅了,他妻子问他:“你不是不相信中医吗?”他高兴地说:“这回我想信了!”他的主治大夫也说:“想不到中医这么神。”从此这个病人开始认真服中药,原来医院话他活不过一个月,现在3个月都活过来了,而且病情一天一天在好转。
中药还有酒剂、滴剂等等其他各种剂型,均有其各自的适应症。以上这些例子说明中医治病除了要用内服的汤剂外,其他剂型也不可忽略。对一个疾病,采用多种手段治疗,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五、心有定见有方有守
山西已故名老中医刘绍武,给人看病时,常要求病人服药100剂。过去我对此颇为不解。但是随着临床的时间长了,看病多了,才感到治疗一些顽固病,决非几剂汤药就能解决问题,必须有方有守。
所谓有有方有守,即对某些顽固病、慢性病,一直守方治疗,证不变,方也不变,甚至像刘绍武说的那样“百付不更方”。因为疾病是日积月累而来,那么疾病的治疗也得日积月累而去。也就是说,疾病的发展过程中有一个本质的东西,决定病变的终始,非到病变的发展过程的完结,疾病不会痊愈,因此,治病必求于本,本质不变,方不可变,变则无效,甚则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疾病的顽固性决定治疗必须有肯定性。
2003年1月29日,我曾诊治过一位姓陈的69岁男性病患者,当时是由其子接我去其家诊治。这位患者2002年曾在河北石家庄某大医院检查确定为心脏冠状动脉血管狭窄,阻塞60%,并有萎缩。西医的意见必须在阻塞处做两个支架,当时做一个支架需人民币8万元。但主管医生说因阻塞处正在冠状动脉血管交叉处,因此手术有一定的危险性。患者系河北省正定县一农民,因无力支付高昂的手术费,转而由其子接来太原求中医治疗。当时我见他时,他面色苍白,削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去卫生间得扶着墙壁走,手颤抖不能洗脸,全身软弱无力,动则汗出,心慌气短,喘息咳唾,头晕目眩,胸部憋闷,胸痛彻背,脉极沉迟细弱,并有结代。询之尚有小腹冷痛、晨起即泻之30年痼疾。此属素体阳虚气弱而兼寒凝血瘀,与《金匮要略》“胸痹心痛短气”病证相似,遂拟一温阳益气、化瘀通脉之方与服,10余剂后症情缓解,遂回河北农村老家坚持服药,其间曾7次打电话述说病情,我则嘱其主方不变,稍事修改。2005年8月20日,又与其子来我诊所,时隔两年零8个月,见其面色红润,体态丰满,说话有力,整个变了一个人。他高兴地说,他现在全身有力,什么农活都能干,也能去赶集,还帮助村里盖房子,爬高上低一如常人。胸部也不憋疼了,诊其脉和缓有力,亦无结代,患者告我,他两年多来,一共服药340余剂。父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并且拿出了我给他开的药方,处方如下:
瓜蒌30g、薤白20g、丹参20g、川芎15g、红花10g、降香10g、黄芪30g、党参20g、香附10g、茯苓10g、麦冬10g、五味子10g、仙灵脾15g、附子15g、桂枝10g、炙甘草10g、水蛭10g、地龙10g、蜈蚣1条、生姜三片、大枣30g。
这是一个主方,他服了100余剂,其余7次改方除去掉附子外,余皆不变,有时兼加补骨脂、肉豆蔻、吴茱萸等,现在他不仅冠心病痊愈了,而且小腹冷痛、晨起即泻30年之痼疾亦愈,过去三天两头感冒,现在一两年也没感冒。过去一点冷食也不能吃,现在夏天也敢吃西瓜了。他儿子还回忆说,过去我们小时候,我爸经常让我们上去踩他的小肚子。可见患者痼疾痛苦之甚。
这是我在有方有守方面的一个典型病例,事实上许多慢性病、顽固性疾病,都是长期服药才能见效。我治疗晚期肺癌,都是在服七八十剂后才在拍片时发现病灶缩小的。因这些病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中表现极为轻微,这就如同我们浇花灌水一样,必须循序渐进,假以时日。老百姓说的“得病如塌墙,治病如抽丝”,就是这个道理。
这里关键是要心有定见。心无定见,急功近利,朝令夕改,也是医家一误。心有定见,那就是对疾病的本质要诊断准确,用药准确,中医也叫丝丝入扣,才能功到自然成。反之,如果你辨证不准确,犯虚虚实实之戒,就会造成失误。或者你的用药与疾病的本质沾不上边,风马牛不相及,丝毫无效还不知改方,服药多了就会造成身体内药物蓄积中毒,造成肝肾损害,那就不谬不然了。脉变、证变、法变、方变、药变和守方不变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核心还是个辨证论治,“有是证用是药”。
六、求真务实 学以致用
中医学既是古老的医学,又是崭新的医学。说它古老,是因为它有数千年的历史;说它崭新,是说它的系统的理论体系和确切的临床疗效,让世人刮目相看。如果说建立在实验医学的基础模式上的西医是微观医学科学殿堂的话,那么建立在整体观念基础上的中医学就是另一座宏观医学科学殿堂,它是以辨证论治为核心——即在整体之中注重个体的理论医学。在现代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学习古老的中医,不仅不是医学历史的后退,反而表明了医学思维的突破,代表了未来医学的方向。
但是中医这个学科的特点是它的实践性非常强。中医理论产生于临床实践,反过来也只有通过临床实践才能真正理解它、运用它。中医从来都是用它的临床疗效来征服世界,而不是靠它的理论来说服世界。因为在中医这座科学殿堂里,有它自己独特的语言,如阴阳五行、八纲辨证、升降浮沉、四气五味等等,局外人不知所云,翻译到外国也缺乏全面的对应语,中医圈里和圈外人很难沟通,如果我们学了中医理论不去运用或者不善于运用,那有什么意义呢?学了不用等于白学。我的一位中医朋友,他能将《伤寒论》一字不漏背下来,甚至哪一个问题在哪一页上他都能说过来。去年初春有一个咳嗽病人他治了两个月也不见好转,后来他请我治疗,我开了三剂药,这个病人就好了。他看了我开的方子,脱口而说:“哎呀,这不是小青龙汤嘛,我怎么没想起来呢?”我一看他开的方子,原来是川贝、紫苑、冬花、百部、桔梗、甘草一类的止咳套方,没有辨证,怪不得没效。我们学习中医,切不可理论和实践脱节、学用两张皮,一定要求真务实,学以致用。不过,我在这里更要强调的是在临床中要求中医之真、务中医之实。
2004年我曾接诊一个70来岁的女病人,言其得了糖尿病,说她亲自尝自己的尿是甜的,连她用过的尿盆也粘有糖性物,空腹血糖13.5,尿糖+++,她说曾服过降糖药也不顶事。已多日卧床不起,呈重病面容,我赶紧开了苍术、元参、麦冬、地骨皮、桑白皮等中医降糖药,结果吃了5剂药,血糖尿糖纹丝不动。二诊时诊其脉弦稍数,舌质红苔黄,询之口苦咽干,胸胁苦满,寒热往来,恶心不欲食,我才恍然大悟:此乃少阳证也。于是置“糖尿病”于不顾,开了小柴胡汤3剂。三诊时适其家,她正在炒菜做饭,居然换了一个人,言其小便清利,化验时空腹血糖5.5,尿糖也没有了。我自愧一诊时疏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幸亏二诊及时改弦更张,回归中医,不然此病何以得愈?
20年前我曾随黄杰熙老师诊治一位50来岁女性患者,当时她已在省城和北京各大医院检查,均确诊为宫颈癌Ⅲ期,几经专家教授会诊治疗,时好时坏,时过一年,依然如故,院方辞为不治。建议采取保守疗法,控制病情,延缓死期。当时诊其两手六脉皆沉迟无力,两尺兼涩,观其体形瘦弱而面无血色,略带浮肿,声颤音微。患者自述:纳少,大便数日一行如羊屎,小便短涩混浊,阴道时流浊水粘液夹小黑血块,少腹切痛难忍,全身无力,终日躺卧欲寐。当时老师据此脉证分析,认为是阴寒独盛,孤危之残阳不能化阴邪,水湿血液下流,集于子宫口,久则糜烂腐化变质成癌。阴邪弥漫奇经,则少腹切痛;水湿血液积多,则胀破癌面而下流;阳不化阴,则纳少便迟而硬结;湿浊相混则小便短涩;邪水弥漫肌肤则微肿;正不胜邪,必然疲惫欲寐。于是开了壮肾阳、胜阴邪水湿的真武汤,两剂后诸症稍见缓解,脉亦略有起色,药既对证,继用原方,炮附子由15克渐加至60克,诸症大见好转,脉亦逐渐调和,体重明显增加,炮附子又由60克逐渐减至15克,共服药20余剂,诸症完全消失,终至痊愈。至今已20多年,该患者身体一直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黄师说自己之所以能治愈此大病,关键是把握阴阳两大总纲,以脉象为骨干,病候为条件,用霹雳手段之炮附子,壮阳抑阴,扭转乾坤,使阴平阳秘而愈,始终摈弃流俗者治癌之“专药”“专方”,坚持中医最基本之功力与特色,所以取胜也。
老师说的好,作为一个中医,一定要坚持中医的基本功力与特色。面对患者的西医诊断结果,不能乱了方寸,一定要静下心来,确定从中医方面是什么病,什么脉,什么证,求得中医之真,务得中医之实,你才能取得疗效,达到学以致用。我们传承中医不是为了别的,一句话:就是为了提高疗效。中医学博大精深,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它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是整个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不仅中国人可以在这个宝库里掘宝,而且世界各国人都可以在这个宝库里掘宝,谁有幸进入了这个宝库,谁就可以掘得治病救人的法宝。